喻晋文蓦地想起来,三年前在高速路上,他得知卓家出事的消息,便匆匆从分公司往北城赶。

  然而走到半途,就接到了卓萱打来的分手电话——

  她哭着说:“晋哥,对不起,虽然我很爱你,可为了保住卓家,我没有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了。你让喻阿姨放我们一马吧。我们,分手吧。”

  没等他说话,卓萱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便关机了。

  其实他想告诉她,就算要分手,也要面对面把话说清楚,才算对彼此的尊重。

  那一刻,母亲的强势,和女友的抛弃,都让喻晋文的情绪坏到了极点,行至岔路口,他没减速,一辆货车同样没减速,直直朝他撞了过来——

  砰!

  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之中,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父母无休止的吵架,父亲摔门而去,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把家里的东西能摔的都摔碎了,外头噼里啪啦的巨响,像过年放鞭炮一样。

  如果这样是过年,那么他们家,天天都在过年。

  在家庭教育方面,父亲没有发言权,母亲对他管教很严,不知是不是迁怒,每次和父亲吵完架,母亲都会来查他的功课。

  错一个字,或者一道题,都会被狠狠责罚。

  挨过打,母亲便把藤条扔到一旁,握着他的肩膀,以极其严厉的口吻勒令他必须出人头地。

  “一定要豁出命去成为喻家最优秀的那一个,把我在你爸那里丢掉的面子通通找回来!听到没有!我喻凤娇的儿子,就得是人中之龙!”

  小时候的喻晋文渴望父爱,惧怕母爱;

  而长大后的喻晋文,早已不知道爱是什么,没有人爱他,他也不会爱人。

  唯一爱他的女人,也为了家族抛弃了他。

  到头来,他还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那一个。

  其实死,也并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他伤得很重,进行了三次抢救,病危通知书下了十余张,直到Grace医生的到来,让一切有了转机。

  身体活了过来,可他的心却并没有活过来。

  甚至,他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像一个活死人一样无法自理,真觉得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何必以这样的残躯苟且偷生呢?

  可他的家人不肯,他的护工也不肯。

  在他再一次小便失禁后,羞于见人的他几乎是红着眼圈恳求护工,“请让我安乐死吧,我解脱,你也可以解脱了。”

  那位叫路南颂的护工,这样答他,“你以为死亡是一种解脱吗?不,死亡只是一种逃避,因为人人都知道,活着才是最艰难的。”

  她不光给他讲道理,还开始为他阅读书籍。

  泰戈尔的《飞鸟集》,余华的《活着》,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连唐诗宋词她都不肯放过,每天想读什么,全看她的心情。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不是播音腔,却十分富于情感,读时娓娓道来,读诗集时又总能抒发感慨,只是偶尔哼唱起来……呕哑嘲哳难为听。

  不知是不是书中的人物经历给了他一些力量,那样暗无天日的岁月,他竟也看到了一丝黎明的曙光。

  那样艰难的日子,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在母亲迫他成亲之时,他娶她,是因顺眼,也为感激;而他以为她之所以嫁给他,是因同情,也为金钱。

  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而已,他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却不知,那个被他冷落了三年的女人,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将他从崖底一寸寸地救上来。

  眼前的这一幕,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就好像昨日重现,时间又重新来过一般。

  失神间,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沈岩被人推出来,林鹿第一时间扑了上去,傅彧也帮着将沈岩推进病房,喻晋文坐在长椅上没动,看着南颂拖着疲乏的脚步最后一个走出来。

  他神情动了动,正要起身迈步上前,一个身影就从他眼前闪了过去,绕过人群,精准无误地扶住了南颂。

  同样穿白大褂的温朗男人,就这样将南颂半抱在怀里,扶着她去了休息室。

  喻晋文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却只是待在原地,默默凝望着她的背影。

  那个男人是她四哥,她知道,也是一位医生。

  有他照顾,她自然会得到最妥帖的安排。

  诚如她所说,“我南颂二十多年来顺风顺水,父母宠着,哥哥护着,从来没叫我受过半分委屈……我人生中最大的风雨,是你带给我的。”

  喻晋文心突然间一沉,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他倒吸冷气,几乎站不稳身子,又坐了下去。

  头像是在拳击台上被击中了,灵魂出窍一般,他坐在躺椅上,缓了好久,那股眩晕感才渐渐消失。

  有两个恰好路过的护士,见他脸色白得几近透明,上前询问,“先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找医生帮忙看一看?”

  “不必,多谢。”

  喻晋文婉言谢绝,缓缓站起,离开了这里。

  两个护士盯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护士道:“这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脸色那么难看,不会是得什么绝症了吧?”

  “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呢?我瞧着他那个样子,更像失恋,会不会被某个女医生给甩了?”

  “啊?这更不可能了。你没瞧见他有多帅吗?哪个女人不开眼会甩他,他甩人家还差不多……”

  “不会吧?渣男哪有这么深情的?”

  “错!自古留下深情诗句的,如元稹、苏轼、胡适、徐志摩等大诗人大才子,哪个不是渣男?何书桓还深情呢,渣起来那也是清新脱俗得很!”

  “……你赢了,我竟无言以对。”

  ——

  沈岩的手术很成功,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全身上下的骨头,基本相当于打碎了重塑。

  高位截瘫想要复原,本来就是一场希望渺茫又费心费力的持久战,能恢复到几成,全凭患者自身的毅力和外界给予他的金钱和精神帮助。

  几乎相当于一场战争。

  做完手术后南颂就觉得解放了,她只负责身体层面,至于心理层面,人家有女朋友呢,她也不用跟着瞎操心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白城,南颂去季家拜见了四爸,季明仁高兴之余大手一挥,给儿子破天荒地批了三天假,让季云带着南颂好好逛一逛。

  去了不少景点,吃了不少美食,在一家网红店打卡的时候,程宪打来了视频电话。

  简单和南颂打了招呼后,他对季云说自己出差前答应了一个品酒会的邀约,原本是想带季云去的,结果现在去不了了。

  “你带着小颂去吧,尝到好酒,记得给我带两瓶。”

  季云欣然应允,拉着长音说了声“好~”,又腻歪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南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被狗粮喂的撑得慌。

  季云忽略妹妹的一脸“受不了你们”的表情,笑道:“白城的品酒会挺上档次的,也蛮有意思,带你去玩玩?”

  南颂知道这俩哥是酒鬼,一碰到酒就走不动路,也是臭气相投。

  她白季云一眼,“你都答应了,我能说不去吗?”

  “那当然不能。”

  季云嘿嘿一笑,拉着南颂往外走,拦了辆车直奔酒会地点。

  “酒会上老外多,叽里呱啦的说的全是鸟语,我都听不懂,正好带着你这个人形翻译机,今天晚上就指着你给我们挑几瓶好酒了。”

  “行~”南颂懒洋洋地应下来,“我挑酒,你买单。”

  季云大方地笑,“没问题。”

  又扬了扬手机,“反正刷的是咱程哥的卡。”

  南颂又被秀到,觉得今天晚上要是不多挑几瓶好酒让这对夫夫出出血,都对不起自己这一天硬塞下去的狗粮!

  然而在酒会上又看到两抹熟悉的身影后,她突然有种想把狗粮都吐到他们身上的冲动。

  看着隔着老远冲她招手的傅彧,还有他旁边摇着红酒杯,一身西装革履的喻晋文,南颂一张明媚的脸崩了又崩,垮了又垮。

  这俩狗是在她身上安了雷达吗,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们?

  简直阴魂不散!!!

  没等她破口大骂,一抹窈窕曼妙的身影就摇肢摆尾地朝喻晋文走了过去,笑靥微扬,南颂认出是许久不见的卓萱小姐。

  唔,原来人家是来约会白月光前女友的。

  竟是她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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