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

  南薰殿内,清气氛氲。温热的泉水如同明月一样皎洁,空气中充斥着玫瑰的芳香。鹿宁从池中缓缓站起,玉足轻点着白玉阶,一步一步走上来。

  侍立在侧的丫鬟们,立刻走过来为她穿好衣服、梳妆打扮,鹿宁面无表情、故作顺从的任她们摆弄着。

  目光所及处,桌上一支金光灿灿的发簪,格外显眼。

  珠帘挑起,毓秀搀扶着鹿宁,一步一步踏进馥郁芬芳、红烛熠熠的寝殿。

  毓秀将她扶到雕工精美的床上,向她福身行礼,道:「还请娘娘稍事休息,北静王待会儿就过来了!」

  说着,便吹熄了屋内所有烛火,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去。

  鹿宁不知为何她要熄灭蜡烛,她缓缓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便已渐渐适应了黑暗。

  触手可及的,是刺绣精美的被衾,一针一线,都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尊荣。

  不用看便知,这是一座多么精美的牢笼!

  鹿宁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抹黑走到窗边。

  素手推开窗子,只见窗外月华清明,照在殿前玉阶之上,如水泻地般柔和明亮。

  夜风吹来,通体生凉,她抱着双臂靠在窗棂上,遥望着皎月出神。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那枚已经旧了的护身符,冰凉的手感如此真实,真实到刺痛她的心。

  他现在应该抵达云州了吧!

  他会不会也在抬头,和自己看着同一轮明月?

  他会不会也恰好想起了自己?

  不,自己那帮伤了他,却没给他一个解释,他一定很生气、很伤心!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惦念自己,到让自己寝食不安!

  可如果……如果他就这么忘了自己……

  鹿宁不愿再想下去,蚀骨的思念,折磨得她坐立难安、生不如死!

  忽然之间,殿外的长街上,亮起一串灯火。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宫门被打开的声音。

  鹿宁探头看去,只能隐隐看到,一众人簇拥着一位锦袍玉带的男子迈进殿来。

  看来是今晚要服侍的男人回来了,鹿宁十分镇定的关上窗子,屋内顿时又陷入一阵黑暗。

  她摸着黑刚坐回到床上,房门就被缓缓推开。

  那人站在门口,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走进门来。.

  房门随即被关上,鹿宁突然嗅到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清淡的梅香,这让她心头不由得一颤,精神立刻紧绷起来。

  男子似乎适应了黑暗,他稳步走到鹿宁面前驻足。

  鹿宁没有抬头,却能感到两道炽烈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那人没有说话,甚至连叹息都没有,只是挨着她撩袍坐下,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许久许久,也不见有什么举动。

  机关如此,鹿宁却时刻保持警惕,她放慢了呼吸,以耳当目,监听着男子的呼吸,预判他的行动。

  双手在袖中暗暗捏成拳头,被一个僵硬的物件硌得生疼。

  二人在安静中度过了很久,就在鹿宁以为,他不会有任何举动时,男子却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

  鹿宁触电般缩回了手,却被男子紧紧捏住,不让她退缩。

  鹿宁全身一僵,咬牙警告道:「你放手……」

  话音未落,男子在黑暗中身子一前倾,精准的将鹿宁扑倒在床。

  两具躯体紧紧熨帖,二人四目相对,姿势极其暧昧。

  鹿宁稳住呼吸,一字字提醒道:「我再说一遍,放——手!」

  男子没有继续,却也没有起身,只是在黑暗中,深深的凝视着她。

  幽幽体香传来,丰满的身躯一起一伏,与他的身子紧紧贴合。

  男子的气息,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他尝试着俯下身,慢慢凑近她馨香的唇。

  忽然间,黑暗中响起一声哀嚎,男子倏地弹开身子。

  「你……你……」男子捂着小腹,剧烈的喘着粗气。

  鹿宁缓缓坐起身来,狞笑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动我!」

  说着,她走下床去,点燃了一旁的烛台。便拿起烛台来,照着男子的脸。

  刹那的光明,晃得男子睁不开眼,他不由得伸出手挡住脸。

  鹿宁却一把拂开他的手,男子缓缓睁开眼,与鹿宁四目相对。

  看清男子的面孔,鹿宁全身一震,瞳孔蓦地撑得死大,仿佛看到鬼魂一般,踉跄的往后退去。

  「你……你……你没死?」鹿宁指着男子,惊恐的大叫着。

  一刹间,往事如潮水般袭上心头,托托被杀的那个雨夜、祭河大典的那个祭台、梅山上被狼群围困的少年……

  一切一切,她曾以为早被尘封的回忆,却在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依旧清晰如昨。

  而这些记忆,都是胡七带给她的!

  不,他连名字都是谎话!

  他真正的身份,是南诏皇七子——燕西华!

  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北静王!

  「对、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燕西华捂着受伤流血的腹部,痛苦的说道。

  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悲愤。

  鹿宁死死瞪着他,冷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托托却早已化成了白骨!」

  燕西华低头看了看,深深扎在腹部,一根金光灿灿的发簪,艰难的说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我都会慢慢告诉你!可我现在在流血,你不要声张,先帮我止血!」

  鹿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狞笑道:「我救过你一次,那是我人生中,犯过最大的错误!这一次,我不会再救你!你该死,你害死了托托,就该为他偿命!」

  燕西华咬着牙,强忍痛苦,低声道:「鹿宁,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八弟和太后,是不会放过你的!」

  鹿宁弯起唇角,凄然笑道:「你将我害得家破人亡,若能亲手杀了你,即便被太后千刀万剐,我也死而无憾了!」

  燕西华强忍着剧痛,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那你的朋友和亲人呢?他们的死活,你也不在乎吗?」

  鹿宁黛眉一竖,厉声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鹿宁只感到一阵杀气扑面而来。

  随着屋内的琉璃灯被一盏盏点亮,八皇子杀气腾腾的脸,突然出现在鹿宁面前。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几个侍卫冲进来,立刻将她制服并捆绑起来。

  看到受伤的燕西华,他一步奔过去,急切的询问着:「七哥,你怎么样?你坚持一下,我现在就给去请大夫!」

  「不行!」燕西华立时喝止他,沉声道:「帮我包扎一下,今日之事绝对不能声张!尤其不能传入太后的耳中!」

  「可是!」八皇子惊诧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如果处置不好伤口,你会没命的!难道为了这个女人,你连命都不顾了吗?而且,这种事怎能瞒过太后!」

  燕西华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咬着牙坚持道:「你放心,只是皮肉伤而已!不会要命的!尽量瞒着太后,否则,她会没命的!」

  八皇子看了眼,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

  立刻从宫外找来一个大夫,为燕西华处置伤口。

  看到燕西华受伤,毓秀第一个跑过来,小心翼翼的为他退下衣袍,看着他被刺伤的腹部,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医小心翼翼的拔出金簪,燕西华顿时汗如雨下、脸色骤变,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鹿宁被捆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瞬不瞬的看着燕西华受苦,心中竟莫名起了一丝快意!

  看着他胸前一道丑陋的疤,距离心脏不过一寸,她便暗暗恼怒,当初没有找准位置,否则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嘱咐好南熏殿的宫人不许声张,八皇子才返回寝殿。从大夫口中,得知燕西华伤势不重,他才松了口气。

  回眸间,瞧见窃喜偷笑的鹿宁。

  他眸光一凛,一步抢过去,一把钳住鹿宁的下巴,冷冷逼视着她,咬牙道:「我警告过你,不要试图逃跑!不要伤害任何人,你怎么就是学不乖!」

  鹿宁毫无惧色的,迎上她的目光,冷笑道:「我不会人你们摆布!你没什么能威胁我的!大不了,你就一刀杀了我!」

  八皇子的手微微用力,能听到骨骼在咯咯作响,鹿宁的额上已渗出冷汗。

  他眼中冰冷刺骨,语气中杀意必现:「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别得意太早!待会儿,我看你还不能硬气起来!」

  说着,他一把拎起鹿宁,就往门外拖去。

  「八弟!」燕西华捂着伤口,叫住他:「不要、不要这样对她!」

  八皇子悲愤的看着他,失声吼道:「七哥!若不给这女的一些教训,她是学不乖的!让她留在你身旁,岂不是太危险了!」

  说罢,也不顾燕西华的阻拦,便抓着鹿宁一路奔向门外。

  八皇子的腿长,步子也大,他步履匆匆,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

  鹿宁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旁,几次踉跄跌倒,磕破了膝盖、手肘,却被八皇子毫不怜惜的拎起来,继续往前拖行。

  她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八皇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反而十分平静。她不想死,却也不怕死,总好过于仇人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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