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华看着门外的世界,目光中流出一丝眷恋:「宁儿,我死后……你会想我吗……你会哭吗……」

  他明知道答案,一直都知道。

  可即便是到了临死前,他还是对这个被自己深深伤害的女人,抱有一丝幻想。

  仿佛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在乎,却不曾有用的事。

  鹿宁盯着他的脸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说得十分坚定:「我不会恨你,也不会记得你,更不会为你流一滴泪!因为你不值得……」

  她的冷漠和绝情,似乎戳破了燕西华心中最后的美好与幻想。

  那双清亮的眸子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泽。

  他的脉搏越来越疲惫,身子越来越轻。

  他勉强一笑,气若游丝地喃喃着:「抱歉……毁了你的一生……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他费力地伸出手,想再摸摸她的脸,可话还未说完,苍白的手却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倒在地上,好像只是沉睡了一般。

  唯有惨白的脸上还隐隐透着一抹青色。

  日头渐渐落下,天地间霞光万丈,燕西华眉目如画的脸上,一片金光灿灿。

  倏地一阵清风吹过,慢慢拂过鹿宁的脸,好像温柔的爱抚,又好像一个轻柔的吻。

  鹿宁呆呆地坐着,看着他渐渐冰冷的身子,久久,才轻声低吟着:「再见了,小七!」

  她缓缓抬首,看着门外皎洁的月色,眼底却是一汪苍凉……

  ——钗头凤——

  初雪纷纷,洒落人间。地上好似洒了一层洁白的盐。

  鹿宁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来,呆立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双眼无神地看着四周这陌生的一切,泪水漫涌上眼眶。

  过往的一幕幕,就在她以为全放下的时候,竟然又突然浮现在脑海。

  原来,他们经历过的一切,都如此刻骨铭心,原来自己……始终还是在意。

  一股痛楚,突然从腹部直传到她的心口。

  她捂着小腹,扶着门框缓缓坐在了门槛上。

  心底积攒的痛楚一点点蔓延开来,正在疯狂吞噬着全身的每一寸地方。

  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无边无际的痛楚,仿佛要将她撕裂。

  她终于忍耐不住,紧抓着门框,仰头向着苍凉浩瀚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就在她要跌倒的时候,远处却跑来一个人,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鹿宁费力地撑开双眸,看到了叶青峰那张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的脸。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痛苦地大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话说完,她全身一软,眼前一黑,就这样扑倒在叶青峰的怀里。

  孩子?

  叶青峰低下头,正看到她身下的白雪,正有一团血雾在急速地扩散开来。

  而那些血的源头,正来自鹿宁的身体。

  「你撑着!我马上去找御医!」

  叶青峰惊慌失措地抱起她,迈开腿迅速跑向寝殿。

  她体内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到了雪地上,刺目而恐怖。

  他甚至能感觉到,鹿宁腹中那个微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连同她的生命一起,在向天边飘去。

  「求你!求你不要睡过去!我求求你!」

  他一边在大雪中狂奔,一边伤心欲绝地大喊着她的名字。

  鹿宁痛苦地闭着眼,手始终放在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意识渐渐模糊:

  不要,不要就这样离开,好不好

  !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看一看你?

  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这个世界!

  然而,无论她如何祈求,上苍都未曾给她半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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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青峰将鹿宁送回寝宫时,羽枫瑾也闻讯赶来。

  看到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鹿宁,他像发了疯一般冲了过去。

  不停地在床前呼唤着鹿宁的名字。

  很快,太医院的大夫全都聚集在珠镜殿,倾尽全力为皇后医治。

  羽枫瑾急了,这是这么多年,众人第一次瞧见他失态。

  他负手站在殿中大声呵斥着太医,责令他们必须救活鹿宁,否则就跟着陪葬。

  太医很快有了判断——孩子保不住了,只能尽可能地保住大人!

  整个寝殿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所包围,一盆又一盆的污水被宫女们送出门。

  一碗又一碗保命的药,又被端到床边。

  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忙得满头大汗。

  德喜公公劝说羽枫瑾离开,却被厉声喝止。

  他固执地坐在鹿宁床边,拉过她满是汗水却冰凉的手,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宁儿,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朕和你会有很多很多孩子!求你不要离开朕!」

  他从宫女们的手中接过药碗,亲自送到鹿宁的嘴边。

  可意识昏迷的鹿宁,却固执地死咬牙关,说什么也不肯张嘴。

  她正在消散的魂魄,听到了太医那番无情的宣判。

  她对这个世界再无一丝留恋。

  羽枫瑾的话让她的眼泪疯狂地往下掉。

  呵,自己的孩子惨死,他竟还说得如此轻松!

  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吗?

  他杀了自己的两个孩子,难道还希望,自己还能再与他同床共枕吗?

  她努力撑开眼皮,死死盯着说出这些话的男子。

  突然发现,面前的人不是曾经那个温润如玉、和光同尘的男子!

  而是一个先皇的复刻版——同样的冷漠无情、虚情假意!

  为什么?自己以前看到的都是他的好?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温暖和煦的眸中,竟多了一丝戾气,让人望之生畏?

  连他说爱的时候,也觉得阴冷薄情?

  她眸子里的陌生呵憎恨,让羽枫瑾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和陌生。

  「宁儿!」他抱起她,绝望地大吼着:「没有朕的许可,你不准死!听到没?」

  鹿宁却忽然间笑了,笑得十分瘆人。

  她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眼中恨意渐浓。

  半天,嘴里才拼凑出一句话来:「皇上……这下子……您可……满意了?可觉得……我是干净的了?」

  「宁儿!」羽枫瑾的眼中染上一丝伤痛,态度又软了下来:「朕是天子!朕也有很多的无奈和迫不得已!朕答应你,一定会补偿你!请你不要放弃!给朕一个机会好不好?」

  「皇上……」鹿宁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盯着他,凄惶地问道:「你可曾……真心真意地……爱过我?」

  羽枫瑾微微一怔,眼神似乎有些躲闪:「宁儿,你在朕的心中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这你是知道地!」

  这一句话,语意未明。

  「既然如此,皇上可愿为了我废除六宫?」鹿宁忽然想起了燕西华的话。

  这一刻的她,其实和燕西华一样。

  有些问题明知道答案,却是不问出口就不会死心

  。

  「宁儿,不要胡闹了!」羽枫瑾满腔温情遭此冷待,此时也有了恼意:「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岂能说废就废!岂不是会引来朝堂大乱?」

  一股森然的寒意自脚底漫起,鹿宁的心骤然沉了底。

  她缓缓闭了眼,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胸中气息难平: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结果,也不是真要他为自己废除六宫。

  其实,她只是想看清,他们之间除了利益交换,是否还有哪怕一丝的真情?

  可惜啊,一切都被燕西华说中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自己已为他倾尽一切,再没什么可以给他的了。

  那往后余生,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打了死结的情,注定开不出幸福的花,他们之间只会是一场无止尽的纠缠。

  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放过彼此?

  伤过,痛过,心碎了一地,怎么可能凭着那么明显的敷衍,便轻信了。

  她也曾信过他,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万劫不复。

  这一次,她已不敢再信了……

  意识最后的一刹,耳边都是嘈杂的呼喊声。

  可她累了,不想再去看这个污浊的世界一眼,只想这样安静地睡去。

  只有在梦中,她才能回到过去,和托托一起驰骋在草原上;

  才能依偎在义父身边,听他讲自己的英雄往事;

  才能和师傅在沙漠中找寻,埋起来的西瓜和美酒……

  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所有人都离她而去,脑海中的那些回忆,似乎也变得支离破碎——属于他们的那一半,一瞬间竟消失不见了。

  自己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徘徊在人世间。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金光,托托、鬼力赤和芊芊正站在金光下,微笑着看着她,向她缓缓地招了招手。

  他们似乎在告诉她,在一个没有悲伤、没有失望的世界里,他们过得很好。

  鹿宁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们,口中声嘶力竭地喊着:等等我!带我一起走!

  可单个人却越飞越远,渐渐消失不见了。

  鹿宁努力向他们的方向奔去,放声大哭起来:求求你们,别丢下我!

  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里,不要一个人活在,没有你们的地方!

  带着我一起走好不好?

  哪怕是万丈深渊、修罗地狱,我也要与你们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君不悟——

  骤雪初霁,红墙绿瓦上都覆了一层又松又软的雪。

  暖阳照射在屋檐下的冰柱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鹿宁拢着毯子坐在窗前插花。

  每日,她都会让琉璃在院中,挑一些长得十分好的梅花,连枝条都剪下来,然后插在琉璃瓶中,摆放在屋中,梅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娘娘,德喜公公来传,皇上今晚要来留宿。」

  琉璃如彩蝶般翩然而至,端端正正地行个礼,细润的声音透着喜悦。

  「我身子还没养好,让皇上去别处吧!」说话时,鹿宁头也不抬,语气生硬而淡漠。

  琉璃脸上的笑容一滞,张口想要再劝,见鹿宁面色不悦,也只好作罢。

  这已不知是第多少次拒绝他了!

  自从小产之后,鹿宁整日都缩在这里,几乎从不出门去。

  刚开始,宫中各位妃嫔都前来探望,却被她拒之门外。渐渐地,也就没人来自讨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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