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余琛下了山去。

  先以鬼脸之身,去找了趟谢青,让他把黑水帮所有的情报都整理出来。

  ——既然确定了那是仇人,早晚都要对上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而谢青呢?

  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看这位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儿,又要黑水帮的情报,总不可能是要跟他们请客吃饭吧?

  总之,这位黑道魁首一口答应了下来,并承诺会尽快把黑水帮的所有资料整理成册。

  余琛听了,也就走了,等过两天再来拿东西。

  找了个偏僻巷子,他隐去森罗鬼面,重新化作那个看起来病殃殃的看坟少年,上了街。

  从城南走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铺满了大雪的街巷上,形形色色的百姓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余琛懒得再上山去烧火做饭,便随便找了家面馆儿,点了一碗清汤面和一碗热汤,咕噜咕噜吞下肚去,暖意融融。

  起身时,结了账,才准备回山上去了。

  但路过天桥与旱桥交界处的时候,他突破停下了脚步,看向天桥一带边缘的一处古拙宅子,眼睛一眯。

  ——在风雪里,那宅子上,隐隐有幽光闪烁。

  渡了无数阴魂的余琛,怎能不晓得,这就是有未遂之愿的冤魂咧!

  他迈着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儿,靠近了几步。

  就听着那大宅里,传来一阵阵哭声,无比悲切!

  看那模样,八九成怕是家中死了人。

  正当余琛思忖之间,一道幽魂,跨过那深墙,走了出来。

  这是個瘦小佝偻的老头儿的鬼魂,头发花白,拄一根拐杖,穿一身厚布长衫。

  ——比起余琛先前见那些鬼魂都要来的体面一些。

  余琛先是打眼一看,总感觉有些眼熟。

  半晌后才一拍脑门儿!

  这人,认识啊?

  前两天才见过!

  不正是那衙门盈库司的司簿吗?

  腊月初八那天,余琛去领钱,才见了着老头儿来着!

  这怎么两三天的功夫,死了?

  但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余琛见四下无人,将度人经握在手中,将这老头儿的鬼魂摄了进去,然后才上了清风陵去。

  回到屋里,他把度人经摊开,只见那老头儿在黄泉河畔,拄着拐杖,不住叹气,久久不愿离去的样子。

  与此同时,他一生的走马灯,在余琛眼前一一闪过。

  老头儿姓周,六十多岁了,时任渭水衙门盈库司司簿。

  这盈库司隶属户部管辖,就是渭水衙门管账的地儿,而司簿,就相当于上辈子的前台与会计。

  每年每月,渭水大大小小的官员吏目和余琛这种吃衙门饭的打工人的月饷,都是从盈库司流出来。

  这司簿吧,说大不大,也就一小官儿。

  但说小也不小,整个渭水衙门的钱,都得过他的手。

  而这周司簿,是当初县太爷上任时选出来的,到今儿已经干了将近二十年了。

  那他咋死的呢?

  余琛再看过去,这才恍然。

  说来也可笑,周司簿因为与他儿子关系不好,所以这几年养成了喝夜酒的毛病。

  这不,昨儿晚上半斤酒下肚,已是夜深,进屋时晕晕乎乎的,一摔,脑袋磕在了门槛上,昏死了过去。

  家里人听得动静,赶紧叫了医馆医师,又传信了远在州府做生意的周司簿的儿。

  今儿一早,哪怕医馆医师治了一个晚上,但周司簿还是没顶住,咽气儿了。

  看到这儿,余琛不由叹了口气。

  小酌怡情,大喝伤身呐!

  这周司簿虽然整天板着个脸,但余琛去领钱的时候,人家也未曾克扣他一点儿,是个秉公办事之人。

  这咋就死不瞑目了呢?

  余琛继续看下去。

  但还没看到周司簿的遗愿呢,却先看到了……他自个儿?

  有一说一,余琛都愣了。

  这一个月见一次,一次不超过十个呼吸,周司簿竟记得他叫余琛,更晓得他是当初余铁生的孩儿?

  余琛继续看下去。

  且说这周司簿对余琛的印象,最早还要追溯到十五年前,那个时候,余琛四岁多,余铁生夫妇被斩首,正是陈氏灭门惨案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

  那个时候,周司簿接到上头人的密令,让他找人伪装成形形色色的百姓,给桥洞底下的那个罪户孩童送些吃食和衣裳,不能让他饿了去,但不能招摇,因为陈氏灭门案太过轰动,他们的孩儿自然也不太受待见。

  后来,那人还跟周司簿下令,等余琛到十几岁后,给他安排个不违背罪户身份且清闲的活儿。

  ——这可让周司簿头疼了好一阵子。

  这不违背罪户的身份,又清闲的活儿,可真他娘不好找!

  万幸的是,后来秦老先生提前一步,托了正青帮的关系,把余琛安排到了清风陵上去。

  周司簿这才没继续烦恼。

  而即便是如此,周司簿也被那人叮嘱,余琛来领钱的时候,不能克扣他一个子儿。

  看到这儿,余琛的脸色已经相当怪异。

  因为,在周司簿的走马灯记忆里,那个下命令的人,正是渭水当今的县太爷!

  一个堂堂县太爷,从十五年前就在关注自个儿?

  为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余琛自己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最近才出现的度人经卷。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他爹娘。

  因为他那被砍了脑袋的爹娘,所以县太爷才对他照顾有加。

  看到这儿,余琛的脑子更有些分不清到底咋回事儿了。

  ——先前,从肖子华那儿得到的消息,他因为陷害余铁生夫妇,而坐上了渭水总捕的位置。

  而黑水帮大概率是没有能力插手一个总捕职位的任免的,所以余琛就猜测陷害他父母的人里面,定有衙门的人。

  而县太爷,就是相当值得怀疑的对象。

  ——毕竟谁来当总捕这个决定,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甚至哪怕就是“罪人”曾经的弟子,只要是县太爷一手想把人扶上去,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现在,周司簿的走马灯里,县太爷的所作所为,就不可能是陷害余琛爹娘的凶手。

  要不然,真是他害了余琛爹娘,他恐怕巴不得余琛去死,干嘛要暗地里派人照顾呢?

  同样的,倘若在陈氏灭门案里,县太爷是站在余铁生这边的,那么陷害余铁生的肖子华想要上任总捕,县太爷定不会容忍。

  那么既然如此,整个渭水衙门,还有谁能顶着县太爷的压力,把肖子华送让总捕的位置呢?

  不知为何,余琛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张年轻温和又俊郎的脸。

  那个斯文外表下藏着猛兽一般的滚滚血气的笑面虎。

  那个权力与县太爷分庭抗礼甚至还要超过的大人物。

  那个渭水公认中唯一的超越了先天,踏入那虚无缥缈的炼炁修道境的强大存在。

  ——望气司,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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