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凑近了,瞳眸微缩。

  旁人看来两人不甚亲密,实则只有梁婠才能看得到他眼底的冷刃,那黑白分明中的恼意。

  梁婠咬牙点头,“是,什么都愿意!”

  她泛着水光的红眼睛里,明明又怕又慌,却还是携着坚定与强硬。

  陆修丢开掌中柔弱无骨的腕子,脊背向后一靠,弯起眉眼别有意味地瞧她,“若我不愿意呢?”

  厅内立时响起嘶嘶的抽气声。

  梁婠看着那抹笑,心知肚明,陆修这是故意要羞辱她,看得出来他很生气。毕竟,没经过他的应允,她就乱说一气。

  怎样才能叫他答应呢?

  他说过,他只做有趣的事,那什么事对他来说才算有趣?

  就这羞辱吗?

  梁婠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那大人想要怎样?”

  起先纷乱的水榭内已然鸦雀无声、个个呆若木鸡,所有目光都聚集在眼前的一幕。

  陆修狐眼微眯,端起有些凉的醒酒茶一饮而尽,然后偏头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下次,我告诉你。”

  “好。”

  梁婠站起身恭顺点头,至少他没有拒绝,还有希望。

  先前醉酒的人,一出戏看得也醒了七七八八。

  梁婠回到座位上,满室目光都笼着她,如果眼神是刀子,只怕她已被凌迟处死。

  无所谓,反正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无足轻重,不用在乎!

  许是察觉气氛渐渐怪异,兰陵公主与豫章公主提议自行活动,或外出采风踏青,或去韶光亭作画,或在弱水上泛舟。

  待兰汤沐浴后,便是曲水流觞。往年也都是这些安排,梁婠早已熟知内容。

  很快有人先后结伴离席,冯倾月再也忍不住,也不顾是否失礼,拽起梁婠就往水榭外去。

  直到岸边柳绿桃红下,梁婠被她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疯了吗?”梁婠揉了揉遭罪的手腕。

  冯倾月失笑,“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梁婠往四周瞧了瞧,并没什么人注意这里,不过,她现在可没心思同人吵架,“你不是说带我去看崔皓吗?还去吗?”

  冯倾月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如何还能如此大言不惭,“你现在跟我说看?你还有脸去看吗?”

  认识冯倾月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恼怒失态,她虽是公主之女,但周身全无皇室贵气,更多的是书香门第的碧玉质感。

  梁婠眨了眨眼,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你至于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跟我生气吗?”

  冯倾月语塞,秀气的小脸上表情极不自然。

  “倾月,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喜欢他呢?”

  冯倾月的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你在胡说什么?”

  梁婠含笑瞧着,“你喜欢他,可以早点告诉我啊,不过一个男人而已!”

  “你胡说八道!”冯倾月涨得满面通红,指着她怒气冲冲,“你自己不知羞耻、朝三暮四,现在又来污蔑我!”

  梁婠低头拂了拂袖子,抬眸冷瞥她一眼,“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

  冯倾月被她怼的哑口无言,长袖一甩,扭头就走。

  这是演不下去了?

  梁婠微微一笑,黑色的眸子里寒光闪烁。

  她转过身,就瞧见路边一树桃花开得正好,待字闺中的女子大都幻想过做新娘子,她也一样,每每读到《桃夭》总是浮想翩翩。

  梁婠上前几步折下一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往昔的记忆如草木复苏,

  得知崔皓收留了她,梁府赶尽杀绝,夜里放了一把火,将崔家烧了个干净。

  他们几人无处容身、流落街头,她愧疚难安,问倾月借了银两,可担心又被梁府与司空府发现再次刁难报复,便只敢往偏僻的地方买一处草舍。

  她与崔皓,没有彩礼,也没有聘礼。成亲时,更是寒酸,甚至连一身喜服都没有。

  她自己拿了块白布,染了凤仙花的汁液,做了一块盖头。

  新婚之夜,泥墙草顶,一张旧木床,倒也将就了过去。

  阿母身体不好,没钱请大夫抓药,她便背着箩筐上山,凭着从前所学的那些医理知识,采药、配药、煎药......

  渐渐地,竟也真能当个大夫用。

  崔皓一心入仕,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引荐机会,却因没钱打点,险要泡汤。

  阿母愁得夜里睡不着觉,取出一方绣了佛像的布帛,要她拿去当了换钱。

  可仅一方哪里够呢?

  从那开始,她便没日没夜针黹,佛像人物、鸟兽花草、星辰天象......什么都接,什么都绣。

  这精湛的技艺便是那时练下的。

  可这在她短暂而漫长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

  梁婠的心就像有把钢刀,一刀一刀地割着,鲜血潺潺。

  恨啊,真的恨!

  啪地一声,梁婠狠狠折断花枝丢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坠地,她咬着牙不想发出一声。

  远处有人踏歌戏水,而此刻伴着她的只有鸟叫虫鸣。

  拿帕子的时候,她的手无意中摸到那只佩囊。

  她取出佩囊,怔怔瞧着,里头装得是干香料,待视线落在地下的桃枝上,又去桃树边重新摘了几朵桃花塞进去。

  刚一走出桃林,突然从路边跳出来一个人,扬手就朝她拍了过来,梁婠肩膀一痛摔倒在地。

  “梁璋!”

  梁婠吃痛,抬头瞪着肇事者。

  梁璋却毫无愧色的站着,“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我们梁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梁婠忍着疼痛仰面嗤笑,“阿兄这话好笑,梁氏有脸吗?你又有脸吗?你犯的过错,却要拿我来做人情,你脸可真多啊,多的叠到一起可以纳千层了!”

  “贱人!”

  被说到痛处,梁璋气得要死,作势就要上来踹她。

  梁璋长得人高马大,方才那一掌,拍得她心肺疼,若是这一脚下来,少说都得躺半个月。

  躲是来不及躲了,梁婠偏过头,只能咬牙受了。

  不料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反倒听见一声惨叫。

  “王庭樾!你作死啊!”

  梁婠扭头看去,就见梁璋捂着胸口、跳起身,指着来人的鼻子就是一通吼。

  “你没看到这贱人在宴席上,怎么奴颜婢膝地讨好陆修吗?城中大半人都知道她许给你阿父,你们司空府就不嫌丢人嘛?”

  王庭樾冷笑一声,“丢人?那是你们梁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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