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宴眸光一闪,垂了垂眼,细密的睫毛掩住了他的情绪。

  梁婠只盯着他瞧:“你想不想治好脸?”

  沐宴闻声抬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头。

  梁婠叹口气,目光移向窗外,这个时辰的天,是晚霞烧得最旺的时候。

  沐宴来含光殿的当日,她便命人去查这疤痕的由来,可惜无果。

  只知他初来皇宫时,分派在各殿嫔妃跟前伺候,可因性格内敛、不会逢迎讨好,不受上位所喜,也因此少不得被人欺负,后来更是因为偷窃,遭管事毒打,罚去做杂役。

  险些丧命时,幸得人相救,而这救人的,竟是仁寿殿里得脸的内侍,更凭着内侍的推荐,自此留在了仁寿殿。

  也不知是遭人嫉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某一夜过后,不止脸毁了,嗓子也哑了。

  在这之后便去了阆桦苑,栽花种草。

  相处的这几日,梁婠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可他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是难言之隐,又何必强人所难?

  梁婠不逼他。

  若是从前,她定会追根究底,或者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替他做选择,而现在,她也愿意等……

  梁婠饮了几口茶,放下杯子,坐去案几前,铺好纸,拿起笔,抬眼问他。

  “今日想写什么?”

  沐宴虽不能说话,倒也会写几个字。

  那日寿宴上,他扯着另外一个内侍闯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确帮了她的忙,让有些事显得不那么刻意。

  毕竟,只有沐宴的出现纯属意外。

  加上上次毒药,沐宴已经帮她两回了,金帛珠玉他不喜,治脸看伤他又拒绝,在她的坚持下,沐宴才道,想要在照料花植之余,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因而,与其说沐宴留在含光殿照料花草,不如说是跟着她读书识字的。

  沐宴想了想,用手比划一番。

  他说的是昨日他们读书时,她顺口提到的一件关于汉代虎符银带钩的故事。

  梁婠了然一笑,低头写字:长乐未央,长勿相忘。

  写完最后一笔,她将笔递了过去。

  沐宴接过,另取一张纸,照着她的字,尝试写着。

  梁婠在一旁瞧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

  他性格温和,容易害羞,有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如果不是这刺目的伤疤,应是与宋檀不分伯仲的。

  她记得很清楚,陆修查到的消息中说,宋棉在筵席间被沐将军带走……

  “宋棉……”

  专心写字的人,握笔的手一顿,停了片刻才疑惑看她,不确定她有没有说话。

  梁婠笑了笑:“你想出宫吗?”

  沐宴想了一下,摇头。

  似乎怕她不信,还放下笔,用手比了比,让她放心。

  高潜进来时,大殿很安静,只有里殿有隐隐约约的响动,并不明显。

  他一直朝里走,在门口停下,窗边的案几前,两人并坐一排,一个埋着头写,一个偏着头教。

  偶尔才有一两句说话声,几乎全靠眼神交流,在那双恨恨瞪着他的眼里,他见到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

  高潜眯眼,静静站着看了许久,越看心越沉。

  这一幕忽然让他想到从前。

  “陛下?”

  神思微晃间,人已经走上前。

  “陛下忙完了?”

  高潜但凡得空就会来找她下棋,不过这些天忙着处理赵氏的事,来了也比较晚,下一两盘就走了。

  今天倒是早,梁婠有些意外。

  高潜回过神,目光凉凉地瞧着面前人:“白日里周昀又找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沐宴早让到一旁,垂头行礼。

  高潜没看他,径直走到案几前,歪着头看桌上的字。

  梁婠蹙着眉,有些不耐:“这些天,隔几日总要找我一次,问问关于玉像的事,他始终觉得玉像碎裂与赵氏无关。”

  高潜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拿起几上的字帖,瞧了瞧,再挑眉瞅一眼沐宴,最后看向梁婠,饶有兴味:“《诸侯王为后妃题词》?”

  梁婠只顾着手上收拾笔墨,腾空案几,因而没看他,只口中随意应道:“昨日看到带钩,给他顺带一提,他倒是记下了,正好这几个字,写起来也简单。”

  她抬头对沐宴笑笑:“这么细心认真的学生,晋邺可再找不出第二个,可惜埋在后宫,不然去太学——”

  说到这儿,闭了口,不再言语。

  高潜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梁婠对沐宴道:“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再学吧。”

  她与高潜下棋的时候,会屏退所有人,宫人内侍不得命令不得入内。

  高潜将手中的字帖递给沐宴,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沐宴双手接过,躬身准备退下。

  眼看要迈出内殿,高潜突然叫住他:“沐宴,你会洞箫吗?”

  皮笑肉不笑的。

  高潜喜欢品竹弹丝不稀奇,只是沐宴竟然懂音律?

  梁婠也抬起眼睛,好奇看过去。

  沐宴微微错愕,点点头。

  梁婠惊讶:“怎么从不曾听你说过?”

  沐宴有些难为情,垂下眼。

  高潜只是沉默瞧着他。

  就在梁婠以为他要心血来潮,让沐宴为他奏一曲的时候,他摆了摆手,“退下吧。”

  沐宴手捧字帖,躬身离开。

  高潜坐下身,“淑妃怎如此优待他?”

  梁婠摆好棋盘,沉默片刻。

  高潜既有此一问,未必不知沐宴的来历,隐瞒和欺骗实在是不可取。

  越是疑心重的人,越不能用谎话搪塞。不然,苦心经营的信任,说坍塌就坍塌。

  梁婠坦白道:“不瞒陛下,妾有一位故友,沐宴很像那位故友失散多年的兄长。”

  高潜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她会据实相告,随即又问:“要找你的故友来认一认吗?”

  这个问题,梁婠不是没想过。

  可是万一一切都是巧合呢?

  就算不是巧合,单凭他一再拒绝自己的提议,又怎么不算另一种委婉的表达呢?

  梁婠摆好棋奁,微微一叹:“再等等吧,相认相认,总得互相都情愿才算是美事一桩。”

  高潜瞧着她,忽然就笑了。

  梁婠心思可不在这个话题上,率先取一枚子,落定再抬头:“陛下这一盘总不是为沐宴而下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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