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 国公本就在前几天得病, 只是怕孙子担心, 没有表现出来。以至于,面对上门索要巨额债务的赌坊人员, 直接被气吐了血。

  变卖家产, 以资抵债, 整个国公府的下人都遣散了大半。

  而老国公,因为病情加重,连上朝都不能。

  原身也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脑子发懵就中了别人的激将法,以至于输掉了那么多的家产。

  他也不知道爷爷已经得了重病,现在还被自己害得病入膏肓。

  原身仿佛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手足无措。

  可他爷爷竟然还笑着对他说, 不怪他, 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妨碍到了别人的利益。

  原身听不懂爷爷的话, 但是他对于爷爷越发内疚。

  虽然他从小顽劣, 但是对于疼宠自己的爷爷,是发自内心敬爱的。此时, 他开始恼恨自己一无是处,在爷爷重病时竟然想不出办法让爷爷开心一点。

  正在原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蚂蚁的时候, 会试将开。

  原身虽然顽劣, 对学习不上心, 但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怎么说胸还是稍稍有点儿墨水的。至少, 他其实已经考中了举人,虽然中举的名次不咋地。

  此时会试在京都召开,原身想,不奢望自己考个状元,但是万一自己能中个探花,那爷爷是不是也能开心一点儿。

  说不定一开心,被自己气病的身子就能恢复了。

  虽然进京赶考的才子多如牛毛,可万一考题全是自己会的内容呢?

  原身表示,自己怎么着都得试一试。

  于是,原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参加会试了,会试的题目,简直就是为了他量身打造的一般,原身看到第一场考题的时候,整个人都兴奋了。

  他觉得,这次他爷爷说不定会因为他骄傲的。

  于是,下笔的时候嘴角都是一直咧着的,可他没想到,考试到第三场最关键的时刻,那最后一题的策论难倒了他。

  以他的文采,要写出一篇比较有深度的策论确实非常有难度,可成败在此一举,原身心里发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将要下笔的前一秒,有一只鸽子停在了他的脚边。

  那时候正巧考官不在他这边,原身好奇之下,就拿下了鸽子脚上绑着的纸条,只见纸条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子,正是他们最后一题的答案。

  而且那上面的言论字字句句,比之他的文采,不知道精妙了多少。

  原身疑惑,这次的主考官乃是爷爷举荐的清流,不可能泄露考题,那这鸽子上为什么会有答案呢?

  难道是考官为了报答爷爷的恩情,特地告诉了爷爷?

  可爷爷就算对自己百般宠溺,在为官上面,却是从不徇私的,怎么可能因为自己就破例呢?

  可原身又想,会不会是爷爷怕再也不能庇护自己,所以想让自己将来有个好前程?

  可他没告知自己啊……

  原身纠结来纠结去,就是没想过这可能是场阴谋。

  因为在他还没下笔,没考虑好到底要不要作弊的时候,自己就被考场的副考官抓住了。

  副考官看着他手里的字条,当场判定他为考场作弊。

  原身大叫着他没有,可没人相信他说的话,连主考官于叔叔都不相信他的话。

  那看着他失望的眼神,像是在说,他丢尽了他爷爷的脸。

  原身直接被取消考试资,按朝廷新律例,贬为庶民,三代以内,都不得有子嗣进入官场。而且为了以示考场公正,原身还在考场外,被当众杖责30大板。

  在家听到消息的老国公顿时就气血攻心,一口气喘不上来咽了气。

  被贬为庶民,家产又全部输尽,老国公去世后原身没有资继承国公府,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拖着被杖责后皮开肉绽的身子,原身沦落到乞讨度日。

  当初逢迎他,谄媚他的人偶尔在街上看到他的时候,还会出手教训他羞辱他,令他新伤刚好又添旧伤。

  刚开始,在自己的抵抗力下还能复原的伤,渐渐地就因为营养不良的瘦骨嶙峋的身子好不起来了。

  原身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外得冷,不但身子被寒风刮得瑟瑟发抖,连他的心,也仿佛要冻结成冰。

  他靠坐在街道的墙角,已经两天没有进食的嘴唇干裂地发抖,而以前养尊处优养成的白皙皮肤,此时也已经到不到一块白肉。

  不仅仅是因为身上脏乱不堪的关系,还因为浑身的皮外伤和冻伤。

  他看到远处有仁善人家在布棚施粥,可身子实在是没有力气爬起来去排队了。

  他那时候想着,要是有人能在这时候为他送来一碗热粥该多好啊,可是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人,能像他爷爷一样,给他温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在他迷糊中,他竟然看到一位身穿大红夹袄,身段窈窕的姑娘,端着一碗热粥来到了他的面前。

  还用温柔的声音说,这是给他的。

  原身在这暖人的嗓音中,从迷糊状态清醒了过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有拥有了许久没有过的力气。

  他使命睁大了眼眸,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

  虽然面纱遮面,但是原身看着那一双清澈明净的杏眸,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自己曾经嘲笑过的礼部尚书的唯一嫡女卞彤。

  小时候因为走水,不小心烧伤了半个脸颊,原身曾在街上看到面纱遮面的她,原本惊为天人,就使手段扯下了她的面纱,没想到面纱后的脸一半天仙一般魔鬼,形容恐怖。

  原身当即就吓得跳了开来,还出言讽刺让她这种容貌就该待在家不该出门吓人,害得小姑娘当街就哭了。

  那时候,看着小姑娘的眼泪,原身出口后伤人后的内疚,最后还是因为面子卡在了喉咙里。

  可他却不曾想过,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在原本的朋友们都落井下石后,反而是这位自己曾经取笑过的姑娘,给了他最后的温暖。

  原身想,要是她现在不小心掉落了面纱,他肯定再也不嘲笑她了。

  “对不起……”

  原身对着那起身离开的背影,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想,自己现在满脸黑黝黝,浑身破布旧衣,她一定没有认出自己吧,要不然,她肯定是不愿搭理自己这个伤害过她的人的。

  原身伸出手,想要拿起地上那碗热腾腾的白粥,可惜身上最后的力气被用完了。

  抬起的手蓦地滑落下来,他靠坐在墙边的身子却是支撑着,仿佛冻成雕塑般,没有倒下。

  也许是怕自己死亡被发现后,身边这碗属于他的粥会被其他乞丐抢夺,也许是想要那姑娘明天来的时候还能看一眼他。

  原身的尸体就这样,在满是冰雪的街道上,彻底僵硬成冰。

  这次原身的愿望有两个,一个是希望他可以成为让爷爷骄傲的人,因为原身临死前一直把他爷爷的死,归咎于自己,觉得肯定是自己把爷爷气死了。

  另一个愿望,则是希望这一世,执行者可以帮他去礼部尚书家提亲,那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在年十八岁还因为容貌没有人上门提亲,他觉得,这么好的姑娘,不应该得不到幸福。

  陆屿接收完记忆,觉得原身虽然顽劣心思单蠢了点,但是人并没有坏到彻底,他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地步,完全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他回忆了一下时间点,这一天,正是他遇到卞彤姑娘的那一天早上。

  而他,如今才十九岁。

  陆屿坐起身,感受了一下温度,这天气正是寒冬腊月天。

  那时候,原身无聊去街上转悠,正好就碰到卞彤,估计,也是因为她在街上施粥吧……

  “小福贵。”

  陆屿穿好衣服,就像原身一样带着慵懒的音线朝门外呼喊一声,顿时就有小厮绽开了笑脸打开门来。

  “世子爷,您醒啦?”

  许是怕寒风灌进来,小厮动作利落地关门进来,手里还端着洗漱用品。

  “嗯。”

  陆屿像往常一样带着点起床鼻音懒懒应一声,可不知怎么,小福贵愣是从主子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不怒自威的气势。

  小福贵想,到底是镇国公的后代,即便是平时吊儿郎当,骨子里还是继承了先人的风骨的。

  他不敢怠慢,低头把洗漱用品放下,又从保温的双层瓷壶里倒出点还温热的水,伺候世子洗漱。

  小福贵递上绞好的毛巾,在一旁等候的时候,他偷偷瞧了瞧这位被大家伙称为难伺候的主子。

  主子双手拿着毛巾的手,就像是外面卖的顶精细的白面馒头一样,看着软软的白白的,那一双未被毛巾遮住的眉毛,不浓也不淡,就像是王铁匠打出的笔直狭长的宝剑,隐隐藏着锋芒。

  小福贵回忆了一下毛巾下主子那泛着桃花的眸子和比大姑娘还要红润的嘴唇,心里想到,虽说世子爷的才学在京城排不上号,但是这容貌,在京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俊俏了。

  自己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子,争取不像其他人一样过不了三个月就被换下来。

  毕竟跟着主子月利多,还可以每天看着这样一张俊脸,吃饭的心情都会好很多吧。

  小福贵表示,他并没有龙阳之癖,只是天生喜欢美好的事物,所以这别的下人避之不及的工作,是他刻苦努力了很久才争取上的。

  因为小福贵不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奴才,一般这伺候主子的一等下人,都是家生子才有资做的。

  陆屿洗漱好,就迈步朝外走去。

  迎面一阵寒风过来,令他的脖子起了一层生理上的鸡皮疙瘩。

  身后的小福贵心里一咯噔,他忘记提醒主子围上貂毛披风了!小福贵已经想象到主子的脸黑,他快速拿起架子上的披风,朝陆屿追去。

  可没想到,小主子竟然没有骂他。

  在接过他手里的披风后,竟然还礼貌地朝他点头感谢。

  是的,是感谢。

  小福贵从主子的眼神里读出来的,他这两年,在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奴才的压迫下,能从一名雇佣工,成为小主子的贴身小厮,除了小主子身边这岗位被他们嫌弃外,还因为他擅于察言观色,巧言巧语得人看中。

  要不然,凭着这高额的月利,也有的是像他一样的下人抢着要。

  小福贵看着小主人的眼神,顿时就觉得自己以前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天哪,那些家生子是不是持宠而娇?

  这么温文有礼的主人,竟然也被他们传成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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